近8年公務員就業(yè)歧視維權少有勝訴

　　自2002年因“身高歧視”引發(fā)首例公務員就業(yè)歧視案開始，到2010年12月8日江蘇青年鄭偉因“先育后婚”在政審環(huán)節(jié)被拒錄為公務員一案為止，8年間公務員就業(yè)歧視維權案絕大多數(shù)敗訴，僅有1例勝訴，即2004年的安徽乙肝歧視第一案，但考生本人并未因此重獲報考職位

　　2011年國家公務員大考剛剛過去，許多考生未雨綢繆苦備“面經”之余，還需祈禱一個完美的好運氣。

　　首先，不可以患上糖尿病、梅毒、艾滋病或者攜帶該病毒，哪怕疾病只是“過去時”，也很難“可以”；然后，保佑自己的基因生而全優(yōu)，沒有任何先天缺陷，即使這種缺陷基因呈現(xiàn)為隱性，對攜帶者個人的身體健康沒有絲毫影響；另外，育有子女的考生最好回去查看一下，確保孩子出生證明上的日期在自己結婚證的大章落定之后。

　　以上秘籍如情節(jié)巧合，實屬現(xiàn)實雷同。

　　2010年即將過去。在12月8日的年末尾巴上，因為“先育后婚”被當?shù)鼐茕洖?a href=http://gwy.yuloo.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公務員，來自江蘇的鄭偉將當?shù)靥┲菔?a href=http://bugaw.cn/rlzy/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告上法庭；而2010年伊始時的基因歧視第一案，于2010年9月有了終審結果：廣東青年小唐、小謝、小周，因攜帶隱性“地貧”基因被拒錄為公務員，狀告佛山市人保局一案，被維持原判，宣告敗訴。

　　《法治周末》記者獲悉，自2002年因“身高歧視”引發(fā)首例公務員就業(yè)歧視案以來，至今僅有1例勝訴，即2004年的安徽乙肝歧視第一案，但考生本人并未因此重獲報考職位。

　　【少數(shù)人的就業(yè)權利】

　　回顧2010年公務員就業(yè)歧視新現(xiàn)象，一方面，各種新型就業(yè)歧視突發(fā)，如基因歧視；另一方面，2010年11月，513名糖尿病患者及家屬的建議書寄送至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衛(wèi)生部，認為2005年的《公務員錄用體檢通用標準(試行)》中限制錄用糖尿病患者的條款不盡合理，可能會造成對糖尿病患者的歧視，建議予以修改和取消。

　　這封建議信的主要起草者、糖尿病患者小陽，讓香港中文大學客座研究員陸軍印象深刻。“小陽當初剛考上大學時，就因為糖尿病的原因而被學校強制退學，經過他百般爭取，在社會的關注下，才終于回到了校園；可是當他大學畢業(yè)求職時，又因為糖尿病的原因而失去了當公務員的機會。”

　　在陸軍看來，小陽的遭遇，就是很多疾患人士的人生寫照：從小到大、從讀書就學到求職就業(yè)，社會歧視如影隨形。

　　繼513名“糖友”上書后，81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亦致信兩部委，呼吁修改《公務員錄用規(guī)定(試行)》，保障艾滋病感染者的平等就業(yè)權。

　　剛剛故去的中國政法大學教授蔡定劍生前長期致力于反就業(yè)歧視研究。他曾直言，正是一些現(xiàn)行規(guī)定導致了“制度性的健康歧視”，而這些規(guī)定主要存在于2005年《體檢標準》和2007年《體檢手冊》中。

　　環(huán)顧中國整個就業(yè)領域歧視現(xiàn)象，公務員就業(yè)歧視無疑具有風向標效應。

　　“首先，由于公務員招錄是就業(yè)領域規(guī)模最大的招錄行為，影響到的求職者非常多；其次，公務員招錄屬于政府行為，政府行為對社會意識的導向作用、示范作用非常明顯，很多企事業(yè)單位會效仿。”陸軍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

　　2010年10月，中國艾滋歧視第一案即為當事人小吳起訴安慶市教育局。小吳在此前當?shù)氐慕處熣衅钢幸蝮w檢艾滋病檢測呈陽性而被拒錄。當?shù)亟逃�局拒錄依�?jù)即為《體檢手冊》：只要艾滋病病毒呈陽性即為體檢不合格。無論當事人屬于患者還是攜帶者。

　　另一個客觀現(xiàn)實是，當前就業(yè)領域，除了公務員體檢標準之外，并未再有一個成文統(tǒng)一的體檢指導標準。于是，公務員體檢標準成為了用人單位至今唯一可參照的標準。

　　陸軍表示，從歷史上看，最早針對乙肝攜帶者的就業(yè)歧視，就是由公務員招錄領域開始發(fā)端、并進而蔓延到全社會各個就業(yè)領域。

　　《法治周末》記者根據(jù)2010年最新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在中國，約13個人里有1個人攜帶乙肝病毒；14個人中有1人患有糖尿��；3514個人里有1個人攜帶艾滋病病毒；而每個人有3萬多個基因，誰也無法保證每個基因都屬正常。

　　對比數(shù)據(jù)來自2011年國家公務員考試最熱崗位競爭比例：4961個人里錄取1個。

　　四川大學法學院教授周偉表示：“根據(jù)我們的調查，需要底層勞動力的建筑、物流業(yè)在貫徹反歧視方面做得最好，這也是因為他們非常需要勞動力。而公務員考試的報名人數(shù)多、競爭性強，一些政府機關便隨意加強了篩選機制。”

　　“檢驗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其實不是看多數(shù)人，而是看少數(shù)人，比如殘疾人、同性戀、外來移民，他們的權利有沒有得到保護。”公共領域評論家劉瑜對大學時一位老師的講話記憶猶新。

　　在反公務員歧視領域，2010年呈現(xiàn)一個新趨勢：即參與反歧視的領域已從乙肝人群逐步向艾滋、罕見基因缺失等人數(shù)更為“弱勢”的群體擴展。

　　周偉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社會意識的進步。

　　但陸軍不敢完全茍同。“今年發(fā)生的基因歧視第一案、艾滋病歧視第一案以及‘先育后婚’歧視案，和2003年周一超因乙肝殺人案一樣，其實都是偶然案件，然后促成社會事件，最后才可能引起政府關注，而各種歧視其實存在已久。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是一種悲哀。”

　　“現(xiàn)在很多媒體朋友、甚至很多乙肝戰(zhàn)友都在和我說，雷闖加油。”雷闖，這位當年因攜帶乙肝病毒保研被拒，一邊給524位中科院院士寫信求助，一邊想著“一個大學生能改變現(xiàn)狀么”的大學生在網(wǎng)上留言，“我很奇怪，,難道不是應該我們一起加油嗎？”

　　【上令下難行】

　　即便是被認為今年在法律法規(guī)上業(yè)已取得全面勝利的反乙肝歧視領域，在各地執(zhí)行中仍存在“難行”困局。

　　2010年2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教育部、衛(wèi)生部3部委首次就維護乙肝攜帶者權益聯(lián)合發(fā)文。

　　2010年3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衛(wèi)生部修訂《體檢標準》，將其中第七條“各種急慢性肝炎，不合格。乙肝病原攜帶者，經檢查排除肝炎的，合格”修訂為“各種急慢性肝炎，不合格”。

　　對該修改的具體意義，陸軍解釋道：“原《體檢標準》中容易引起歧義，曾有法院將其解釋為‘必須先篩查出考生中的乙肝攜帶者，然后對其進行檢查，排除肝炎’，這種解釋，就為一些招錄部門對考生進行乙肝檢測找到了借口，現(xiàn)在予以刪去，無疑是一個進步。”

　　實際上，在陸軍看來，目前諸多就業(yè)歧視案，當?shù)厝耸虏块T都在借現(xiàn)行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模糊性，玩著各種文字游戲。

　　而雷闖告訴《法治周末》記者，由于政府未進行科普，導致相關政策不到位。有的體檢機構追逐利益，為了逃避政府部門監(jiān)管，直接開車上門到公司體檢，抽血并不注明檢查項目，實際卻仍查乙肝，使得乙肝歧視更加隱性。

　　具體至公務員招錄，“我就得知北京的一個乙肝病毒攜帶者考公務員，先是因乙肝而被拒錄，后來通過其他灰色手段，才得以當公務員。”雷闖所說的“灰色手段”，事實上也已衍生“體檢代檢員”這一新興職業(yè)。

　　“至于其他形式的歧視，如糖尿病歧視、艾滋病歧視以及基因歧視，要走的路可能更加漫長，因為當前這些歧視，在法律上都還沒有解決，甚至第一步都未曾邁出。”陸軍認為，針對這些歧視現(xiàn)象，當務之急是行政部門早日修改公務員體檢標準中的不合理規(guī)定。

　　周偉則認為，2008年施行的就業(yè)促進法以及2006年施行的艾滋病防治條例等法律法規(guī)，根據(jù)后法優(yōu)于前法原則，實際上已從立法角度，禁止上述各類公務員歧視現(xiàn)象。

　　“現(xiàn)在的問題主要是地方在執(zhí)行上隨意性大。”周偉表示。對于其代理的基因歧視第一案的最終敗訴，周仍表示并非體檢標準不明晰，而是仍屬地方政府執(zhí)行隨意。“《體檢標準》上并未允許進行基因檢測。”

　　這一案件原告當事人的體檢醫(yī)生、佛山中醫(yī)院保健體檢中心主任余壽益，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并不否認小謝等3位“地貧”基因攜帶者，對正常生活及工作的危害性幾率其實為“0”，但他還是堅持復檢報告上的結論為不合格。

　　“3位當事人α‘地貧’基因缺失，屬地中海貧血，是血液病。而根據(jù)《體檢標準》，血液病，不合格。”余表示。

　　攜帶“地貧”基因是否屬于血液病成為該案判決的一個關鍵。受理此案的佛山市禪城區(qū)法院曾咨詢中國醫(yī)學科學院血液學研究所，其意見認為攜帶“地貧”基因“屬于血液病”。

　　這份意見書在二審后，仍持續(xù)引發(fā)醫(yī)學界業(yè)內專家爭議。相比艱深的醫(yī)學術語，全國人大2005年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釋義》中提及的體檢初衷，也許更值得廣泛重視。

　　“需要指出的是，具有正常履行職責的身體條件是相對職位的要求而言的，不能夠對公務員的身體條件提出超出職位身體條件要求的高標準甚至不合理的標準。例如，一個簡單的抄寫職位的身體條件要求就可以放寬，哪怕是一個殘疾人也可以勝任。要堅決制止與杜絕不合理的甚至是歧視的身體條件要求”。陸軍認為，就業(yè)促進法等法律法規(guī)在遏制就業(yè)歧視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但當前仍存在過于原則化、法律責任不具體、操作性不強、某些規(guī)定自相矛盾等不足。

　　“這就導致新瓶裝舊酒，現(xiàn)實中很難有效遏制就業(yè)歧視。”陸軍表示，新法與舊法間，甚至過時的舊法間亦存在抵觸。

　　“比如《體檢標準》規(guī)定，‘艾滋病，不合格’。其中并未包括艾滋病感染者。而與之配套的《體檢手冊》則規(guī)定，‘HIV感染的診斷一經確定，即作體檢不合格結論’。”

　　周偉表示，地方執(zhí)行隨意性大的根源在于社會觀念和反歧視意識仍不足。“媒體、社會經常性的倡導、政策逐步調整、完善，這需要很長時間，幾代人的努力方能完成。”

　　2010年4月，中國政法大學憲政研究所發(fā)布《國家公務員招考中的就業(yè)歧視狀況調查》。調查顯示，在2010年國家公務員招考職位中，由于《體檢標準》和《體檢手冊》存在制度性健康歧視和年齡歧視相關規(guī)定，因此中央國家機關公務員招錄中歧視比例最高的是健康歧視和年齡歧視。

　　“2011年的國家公務員招考已將年齡放寬至40歲。這說明公務員就業(yè)反歧視已取得一定進展。”上述調查起草人之一、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劉小楠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憲政所正考慮對2011年國家公務員招考中的相關歧視狀況做跟蹤研究。

　　(應被采訪者要求，鄭偉、小陽為化名)

　　泰州市人保局回應“先育后婚”者告錯對象了

　　法治周末記者 莫靜清

　　就日前沸沸揚揚的江蘇青年鄭偉因“先育后婚”在政審環(huán)節(jié)被拒錄為公務員一案，被告方江蘇省泰州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首度回應。“原告告錯了對象。”該人保局調配處工作人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

　　據(jù)該處工作人介紹，2010年江蘇省泰州市公務員招錄工作由泰州市委組織部與人保局調配處共同負責。鄭偉申報的職位在泰興鎮(zhèn)人事組織科，屬組織部負責的黨群組，有關其政審的解釋工作亦歸屬組織部。

　　“媒體積極關注是件好事，鄭偉報考職位所屬的縣及具體單位，正在和當事人對接此事，會盡快給予答復。”泰州市委組織部工作人員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

　　該工作人員同時稱，公務員的資質審核按照省里要求，由江蘇省委人事廳統(tǒng)一組織，具體各候選人的審核，由各用人單位作出評價。標準皆按照《泰州市2010年度考試錄用公務員簡章》嚴格審核，具有法律效力。“按照現(xiàn)行計劃生育條例，該生違反了有關規(guī)定。”

　　鄭偉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目前并未有政府工作人員與其對接。

　　《法治周末》記者查閱簡章有關考察(政審)的公示內容為：“對體檢合格人員按職位招錄計劃數(shù)1∶1的比例按有關規(guī)定組織考察，報考公、法、檢系統(tǒng)的，按有關規(guī)定進行政審�？疾�(政審)工作由組織人事部門會同招考單位組織實施。因體檢、考察或政審不合格出現(xiàn)缺額時，按考試合成總成績從高分到低分一次性遞補。”

　　“關鍵在于政審的具體標準其實并未公開，導致標準的模糊性與執(zhí)行的隨意性。”四川大學法學院教授周偉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

　　《法治周末》記者另查閱國家人事部2007年發(fā)布的《公務員錄用規(guī)定(試行)》，考察內容主要包括報考者的政治思想、道德品質、能力素質、學習和工作表現(xiàn)、遵紀守法、廉潔自律以及是否需要回避等方面的情況。

　　“政審中涉及的道德品質問題，需要一個明確界定，籠統(tǒng)地稱之為政治、道德，則賦予用人單位的自由裁量權過大。”中國政法大學憲政研究所副教授劉小楠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

　　此外，在公務員法中關于不得錄用為公務員的規(guī)定為：曾因犯罪受過刑事處罰的；曾被開除公職的；有法律規(guī)定不得錄用為公務員的其他情形的。

　　香港中文大學客座研究員陸軍表示，這其中“其他情形”只有“法律規(guī)定”的才合法，不可隨意擴展。“‘先育后婚’不是公務員法規(guī)定的不得錄用為公務員的法定條件，以此取消鄭偉的錄用資格帶有歧視性意味。”

　　江蘇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規(guī)定，男女雙方經依法登記結婚且均未生育過的，即可生育一個孩子。

　　婚姻法起草專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楊大文認為，在法律上來看，鄭偉的孩子屬婚內生育，而不是通常所說的“非婚生育”或“未婚先孕”。

　　鄭偉家所在村委會出具了一份證明，證明鄭偉確實在正式領結婚證前一年，已在村里舉行過婚禮，且從小到大品學兼優(yōu)，婚后亦嚴格執(zhí)行計劃生育規(guī)定，只育有一胎。

　　“婚姻法解釋(一)規(guī)定，補辦結婚登記的，婚姻關系效力從雙方均符合婚姻法所規(guī)定的結婚的實質要件時起算。因此鄭偉其結婚登記的效力可追溯至舉辦婚禮時，孩子是婚內生育。”楊大文表示。

　　劉小楠則認為，即便屬于未婚先育，也屬于個人生活方式，應與道德無關。“如果是多生，按照現(xiàn)有國情及法律，則屬違法。”

　　“完全沒有道理。”中國生命倫理界泰斗、衛(wèi)生部醫(yī)學倫理專家委員會副主席邱仁宗就鄭偉被拒錄公務員案接受《法治周末》采訪時表示。

　　周偉認為，社會應包容性發(fā)展，政審要求也應與時俱進，與國家政策發(fā)展、社會轉型相適應。“50年前一般人談戀愛、結婚都需單位批準，現(xiàn)在早就不該再用50年前的要求來進行政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