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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貪碩士”第一學年記

    對比公安的成熟的偵查手法、穩(wěn)定的人才培訓和教育體系，檢察院的反貪部門卻缺乏成熟的方法；另外，法律碩士制度發(fā)展至今，培養(yǎng)質(zhì)量不高，許多學生到畢業(yè)時都找不到自己的關注方向，在這樣的情況下，“反貪碩士班”應運而生

    文/《方圓》記者 楊佳瑜 圖/《方圓》記者 張哲

    6月13日，中國人民大學明德法學樓一層。夏初，剛下過雨的北京，空氣清爽舒服。

    馬嘯坐在法學院圖書館里，人大法學院的同學親切地稱這兒為“院圖”，坐在同一層的，還有班上的其他幾名同學。他一邊翻書，一邊敲著電腦寫結課論文。這已經(jīng)是本學期的第十七周了，大多數(shù)課都結束了，除去之前已經(jīng)完成的通過試卷方式考查的課程，馬嘯手頭上只剩下兩門課的論文。

    等大家的論文都交了，課就正式結束了，而馬嘯作為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研究生的第一學年也將完滿謝幕。其實，馬嘯所在的這個班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反貪碩士班”。

    沒有想過辦“反貪碩士班”

    2010年5月26日，比較高人民檢察院和中國人民大學簽署合作備忘錄，聯(lián)合培養(yǎng)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的碩士研究生。得知該消息后，媒體爭相報道，網(wǎng)友的評論也堆得老高。2010年9月21日的開班儀式，更有來自《人民日報》、《望東方周刊》、《法制日報》等多家知名媒體的記者。而那時，許多學生都還沒聽過這個班。

    關注的同時也有不少爭議。中央黨校退休教授王貴秀曾公開批評，這像在往“沒用的地方使勁”，對于反腐本身而言只能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有評論認為，有關反腐臺歷、廉政撲克、廉政手冊、廉政公積金、做廉潔自律保健操等等手段，近年來可謂是花樣翻新，但結果還是治標不治本，花拳繡腿的多，“看上去十分熱鬧，但形式反腐是盛行了，真正的反腐敗卻有所疏漏”。

    不論是媒體的關注，還是批評的聲音，都給小小的30人的碩士生班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對于辦學的初衷，作為班主任之一的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劉品新說：“我們沒有別的想法，也沒有想辦一個反貪碩士班，更沒想吸引媒體的注意。”

    5月26日簽署備忘錄后，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生班發(fā)起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何家弘30日專門在法律博客上寫了《關于“聯(lián)合培養(yǎng)職務犯罪偵查碩士”的自白》一文。“這本來是小事一樁，偏有好事者大講。我在外講學期間，仍有一些記者追訪，我只好徹底關機�；貋砗舐犝f有記者傳我‘人間蒸發(fā)’了。我趕緊寫了篇博文，也算是個交代。”言語間盡顯無奈。

    “我們的老師在不同的場合時反復說，這個班的叫法其實是媒體加上去的，我們是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研究生班。職務犯罪不僅包括反貪，也包括反瀆，這個概括其實不是太準確。”馬嘯向《方圓》記者表示。

    實際上，這個班的發(fā)起的初衷十分“單純”。 多年研究刑事偵查的何家弘認為，對比公安的成熟的偵查手法、穩(wěn)定的人才培訓和教育體系，檢察院的反貪部門卻缺乏成熟的方法；另外，發(fā)端于上世紀90年代末的法律碩士制度發(fā)展至今，培養(yǎng)質(zhì)量不高，許多學生到畢業(yè)時都找不到自己的關注方向，他希望在辦學方式上能有所改變，讓這些學生從一入學就有自己的方向。

    于此，何家弘產(chǎn)生了與比較高檢合作辦學的想法，隨即他將自己的想法向人民大學法學院領導匯報。同時，他也聯(lián)系了之前自己在比較高檢察院瀆職侵權檢察廳掛職時認識的廳長，也就是現(xiàn)任反貪污賄賂總局局長陳連福，二人一拍即合。此后，陳連福和他一起找到了比較高檢政治部的領導，3人專門討論后確定了合作方案。

    這就是“反貪碩士班”的真實由來。何家弘說，“其實比較初這只是我們學校的一個教學改革，想培養(yǎng)更能夠適應職務犯罪案件偵查需要的人才。”

    “反貪碩士”及其導師們

    “‘反貪碩士班’，后來叫多了也習慣了。”馬嘯說。

    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研究生班由30名學生組成，6名法學碩士和24名法律碩士。男女比例剛好一比一。這6名法學碩士的本科都是法學專業(yè)，而另外的24名法律碩士本科專業(yè)則來自方方面面，包括了經(jīng)濟、金融、計算機、新聞，甚至動物醫(yī)學。

    一般來說，法學碩士本科是法學，它的培養(yǎng)方向主要是學術研究、科研教學，向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培養(yǎng)高級理論型學術法律人才。而法律碩士本科為非法學，入學后不分專業(yè)，一般不設導師，注重實踐和應用。

    另外，“就我了解的情況，班里工作過的同學只有兩三個，比如在IT軟件公司工作過，沒有檢察官。”王立楠說。他是一名法律碩士，本科是人民大學社會學專業(yè)，研究生保送本校。

    按人大法學院的培養(yǎng)方案，法學碩士為兩年制，法律碩士為三年制。

    不但學制不同，培養(yǎng)方案、課程、實習安排等也不一樣，而這也是這個班面臨的問題之一。何家弘告訴《方圓》記者，“我們覺得，這種法律碩士和法學碩士一起培養(yǎng)難度比較大，包括安排實習、學年也不一樣，在今年就想不招法學碩士了，這樣從人才培養(yǎng)、教學安排會比較好。”

    首次辦學、媒體的諸多關注加之老師們對他們的嚴格要求……除去這些特殊標簽，這30個學生身上也有與其他學生不同的地方。比如，早先他們走在校園里很容易被認出來，因為他們戴著專門的班徵，上面寫著一個“偵”字，字下一行小的“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研究生第一期，2011”。

    與學生接觸較多的劉品新告訴《方圓》記者，“他們對比其他法律碩士的同學，有三個方面的特點，一個是他們本身素質(zhì)比較高，很多時候不費力他就清楚你要說明的意思，有時甚至都不用語言就可以意會；另一個是組織紀律性強，有點介乎學生與部隊之間，很有熱情，干什么事都愛抱團；還有，他們各自都有各自的特長，可能與我們當時選拔有關，他們的本科背景比較雜。”

    另外，吸引外界關注的還有這個班華麗的導師陣容。與其他法學碩士、法律碩士不同，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生班實行雙導師制，他們的導師除了人大法學院的教授之外，還有比較高人民檢察院反貪污賄賂總局局長陳連福，副局長徐進輝、馬海濱、孫忠誠、王利民，比較高人民檢察院瀆職侵權檢察廳廳長李文生，北京市檢察院主管反貪工作的副檢察長高保京，國家檢察官學院副院長楊迎澤，這些都是響當當?shù)拿�字�?/p>

    不過，這八名來自實務部門的導師的課下學期才開始，同學們尚未正式與這些導師交流。但是，“有機會也有交流”，何家弘說。

    2010年11月25日，由北京市檢察院主辦的“直轄市檢察機關反貪部門信息引導職務犯罪偵查專題論壇”在北京召開，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研究生班的同學都參加了。

    “他們是專門過去參加那個論壇的，一方面是為了聽聽實務部門的研究、想法，另一方面也讓他們有機會見到實務部門的導師，因為平時見到這些導師也不容易，中間唯一的茶歇時我就看到學生們圍著老師問問題問個不停。”何家弘說。

    “反貪碩士班”上什么課？

    “其實，這個班只是我們?nèi)舜蠓▽W院的一個普通班，”該班的校方負責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李學軍告訴《方圓》，“對這個班的培養(yǎng)均與其他碩士研究生的培養(yǎng)一樣，嚴格按照研究生培養(yǎng)方案進行。”

    對此，馬嘯深有體會：“其實只是課程不一樣，其他的，像學位證什么的都一樣。”作為法學碩士，馬嘯有與其他法學碩士相同的基礎課，包括了刑事訴訟基礎理論、刑事訴訟程序研究等；王立楠法律碩士的基礎課也同其他法律碩士學生一樣，必須學民法、刑法、訴訟法等。

    一般來說，他們只有在上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的課時才坐在同一個課堂。

    對于這一年的培養(yǎng)，何家弘表示，“應該來說是挺順利的。”

    正如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研究生班的培養(yǎng)方案顯示的，在過去的一學年中， 30名學生必須學六門該方向的專業(yè)課：第一學期的物證技術概論和犯罪心理學，第二學期的證據(jù)法學（職業(yè)犯罪偵查方向）、偵查學專題（職業(yè)犯罪偵查方向）、刑法學專題和檢察學。

    這些課程設置均由導師組討論決定，“討論同時報給學校和比較高檢兩方面，聽取他們的意見后，一起確定的。”何家弘說。

    另外，下學期將有職務犯罪偵查實務和職務犯罪偵查技能這兩門課程，由來自檢察機關的兼職教授講授。“這是培養(yǎng)方案確定的，不會變動，且這些兼職教授早在去年開班時就已將此課程的備課、講授納入他們的工作計劃。”李學軍介紹道。

    也就是說，按培養(yǎng)方案的規(guī)定，從課程而言，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研究生班的學生與其他學生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八門課程。

    而這些課程講授的方式也非常自由，有的是按專題講座的形式講授的，比如檢察學。據(jù)王立楠說，檢察學是由人大熟悉司法制度的一位副教授李奮飛進行組織教學的，先由李奮飛講理論；除此之外，還不定期邀請實務部門的老師來舉辦講座，被邀者包括各地的檢察官、檢察長、學者、律師，讓他們來講授與檢察實務有關的知識。“至少一半的課程由實務部門的老師講，挺有意思的。”王立楠說。

    馬嘯也覺得這門課“挺有趣”，因為他們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工作經(jīng)驗，實務和他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課后互動時同學們都會提一些問題，集中在檢察官的倫理、檢察工作中遇到的阻力和壓力、如何來克服等，因為我們沒有實踐的經(jīng)歷，可能感受不深刻。”

    對于不少學生好奇的“測謊”，王立楠表示，上課都涉及了，包括原理性的和具體的操作，但并沒有接觸到測謊設備。另外，何家弘對《方圓》記者說，六月下旬他想安排學生們到反貪總局去參觀一下，并且在這個學期結束之前，請實務部門的導師和學生做一個交流，“下個學期就該他們講課了。”

    在接下來的暑假，馬嘯將與其他5名法學碩士前往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和第二分院。李學軍說，“實際上，早在四月，我們即開始為這六名學生的實習與比較高檢及北京市檢察機關聯(lián)系，并獲得了檢察機關的大力支持，且在五月中旬便已落實了具體的實習安排，只待這六名學生完成本學期期末考試后就前往。”

    同時，“班上的不少同學都在準備九月份的司法考試。”王立楠告訴記者。

    課程外的反腐教育

    除去課程、實習與其他碩士研究生不同之外，“這個職務犯罪偵查的教育是蘊含在他們的生活中的，”何家弘說。

    “長風吹起戰(zhàn)斗的號角，反貪旗幟迎風招展，熱血青年意氣風發(fā)，豪邁出發(fā)在起跑線……”這是職務犯罪偵查方向碩士生班的班歌。

    “我們班有一個同學有作詞的特長，就寫了這樣一首歌。”王立楠說。

    反腐倡廉的生活教育其實早在開班的當天即開始了。2010年9月21日，何家弘在開學典禮的比較后與學生“約法三章”：第一，學生在校期間不得給老師送禮，逢年過節(jié)只能以短信、電郵和明信片的方式祝賀；第二，學生在校期間不得請老師吃飯，如果師生共餐，一律由老師買單；第三，學生在校園內(nèi)要注意約束自己的言行，要成為遵紀守法和文明行為的典范。

    何家弘還建議學生發(fā)起“戴徽章行動”，以便在校園內(nèi)接受別人的監(jiān)督。這個“戴徽章行動”是他們的班徽，王立楠說，“我們上課都會戴。剛開始時其他同學都好奇，都會問，后來就習慣了。”

    “我們要求他們意識到自己是人大法學院里面比較先進的代表，要以身作則，徽章是要戴的，讓他們無形之中形成一種教育。這是一種更廣泛意義的，但我覺得非常重要，反貪的人才要是品質(zhì)和毅力不行的話，不是一個合格的反貪人員。”何家弘對《方圓》說。

    班主任劉品新則大加贊賞他們的讀書會，雖然人大法學院其他學生也有讀書會，但像他們這樣能一直堅持下來很少，“并且越做越好。”

    讀書會的內(nèi)容與自己所學專業(yè)密切相關，加之本班同學“組織紀律性強”，讀書會也時有老師點評、對表現(xiàn)好的同學獎勵，大家的參與度很高。

    王立楠是讀書會的組織者，他向《方圓》記者介紹道，到目前為止，讀書會進行了十期，每兩個星期一次，雖名為“讀書會”，但會上討論的主題不限于書本，包括了貝卡里亞的《論犯罪與刑罰》、薩伯的《洞穴奇案》、《刑法》分則第八章貪污賄賂罪、何家弘《反腐敗“六小理論”》及“癡人說夢”系列文章、杜培武案及美國辛普森案、“兩個證據(jù)規(guī)定”，甚至還有藥家鑫案的討論等。

    除了讀書會，劉品新也特別推薦這個班的“職務犯罪偵查論壇”。“我們會討論到香港廉政公署是如何成立的、如何運作的，世界五大洲的反腐組織、事件、動態(tài)等等。”并且，班上的學生已做成了三份刊物。

    “這對于他們自己更自覺、更有效率地進行課堂的學習很有幫助。如果不了解世界的大環(huán)境，新的動態(tài)、進展，上課可能就比較盲目。”劉品新說。

    畢業(yè)后去哪兒？

    反貪碩士班第一學年過去了。24名法律碩士還有兩年的在校時間，而另外的6名法學碩士則只剩下一年的時間了，在這一年內(nèi)，他們要實習、上課、完成畢業(yè)論文……比較重要的是，他們將面臨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找工作。

    對此，何家弘也有自己的擔心：“我們和比較高檢簽協(xié)議的時候，國家公務員（微博）招錄的政策也有變化。像中央的部門一般都不能直接從畢業(yè)生中錄招，只能到基層，要看他們愿不愿意，也不知有沒有同學進這個班的時候想著就能進比較高檢。”

    而據(jù)馬嘯了解，班上的同學普遍都想去檢察機關工作。以他自己為例，他在一開始報名參加這個班的時候就對職務犯罪偵查有興趣，也想從事檢察機關的工作。“讀法律，從大學時，我對自己定位，要不就是檢察院要不就是法院，因為司法事業(yè)挺神圣的，無論是保護人權、打擊犯罪，都是很值得做的事情。”

    作為法律碩士，王立楠則有自己的憂慮，“現(xiàn)在檢察院或者司法系統(tǒng)的公務員招考也有一些報考條件的限制，比如要求工作經(jīng)驗，或者要求本科是學法律。”王立楠并不是一個人，其他非法學本科的同學也有著同樣的顧慮——這意味著在某些職位，他們的機會甚至為零。但王立楠同時也表示，“如果有更好的機會當然會爭取，但現(xiàn)實的問題也是不得不考慮的因素。”

    而作為第一屆“反貪碩士班”的班主任之一，劉品新也有自己的壓力。他向《方圓》表示：“以后學生的就業(yè)是朝向哪個方向？他們會不會做得比別人更好？這個改革有沒有樣板作用？一直是我們所擔心和思考的問題。”■ （文/《方圓》雜志記者楊佳瑜 圖/《方圓》雜志記者張哲）